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苇笛社团

槐巷

发布者:  时间:2024-04-17 16:26:59  浏览:

“我习惯从这些写不完的信里看槐巷的人来人往,直到有一天它面目全非人去楼空。”

直到今天,白月还是会常常想起藏在照片里的景,试着从污水的倒影里想象这里最初的轮廓,想象着那些总是被吹落在水洼里,在雨幕之下逐渐变得零零碎碎的家园。白月已经有很久不曾做过有关槐巷的梦,在她的回忆里,这个承载着无数个冬来暑往的地方,确确实实是死在了五年前。

生活在槐巷的十二年里,春和夏,秋与冬没有很明显的分割。只有一成不变、凹凸不平的路面和污浊的下水管道,摊贩用来遮挡雨势的烂篷布。工业城市的轮廓在这里初露锋芒,白月在那些忽明忽暗的路灯下度过了童年,这里充斥着咒骂与吵闹声,似乎无论多少年过去,这片黑暗里依旧有人抱怨着劳累不堪的工作,叫骂着命运的恶毒。

“但这里的一切,的的确确是我所眷念着,是再也回不去的家。”她曾在日记里这样写道,生活在槐巷的日子虽然灰暗,但只需要一段小跑,跳过那些浑浊的水坑和恶臭的垃圾就能回到家。土地母亲曾经将生的意义赋予这条已经变得灰败冰冷的街道,落日的余晖永远照不到的砖墙,雨季湿润的风刮落的粉笔灰,就连那些十多年前被惊堂雨带来的花籽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芽。

槐巷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树林,当地人叫它五十里桃源,但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,这里的一切都会与桃花相关,春风里是桃花,土壤里是桃花,每一个转身都是嫣红色,春天在漫天纷扬的花色里吻上孩子们的脸颊,它们飘过融化的河道,掠过废弃的变电站,最后吹进大红门的窗。

这片树林白月曾经去过,她曾经与外公到过这里,越过树林后的那条鹤河,沿着小路就能看到五十里的稻田,连接着黄昏与地平线的田野之后,火舌舔舐着秋收时人们聚拢的稻草山,临近桃花树的鹤河已经干涸了很多年,如今那里只留下了河水曾经蜿蜒的痕迹,孩子们早已经忘记了它的名字,只知道这条沟渠在这里变窄改道,最后流向五十里。

群山环绕,青绿之下,槐巷的人们在此扎根,每一处转角都是不同的故事,不一样的风景。槐巷墙体的颜色随着季节变幻,有春夜的青绿和灰败的雪,但槐巷的四季是始终温柔的,那些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,与污水长眠在春天的开头,最后成为屋檐上的雨滴,成为这座城市曾经拥有过自由的证据。

槐巷的春天最开始降临于外婆的花园,穿行在那些重重叠叠的花海中,仿佛置身五十里桃源,外婆和外公深爱着这座花园,正如白月一如既往深爱着槐巷。时过境迁,留在她记忆里的依然有这片被淹没在工业废墟下的花圃,不知多年过去,那里的花是否仍旧如期盛放。

“风带来故事的种子,时间使之发芽。”外婆的花园在顶楼,除开每个季节特有的姹紫嫣红之外,那些黑色的土壤里还沉睡着一棵许多年前被外公与外婆一起种下,早已被虫群蛀空了的桃树。在外公离开之后的第四年,老桃树终于再没有长出新芽,但这株枯萎蔫谢、死气沉沉的老树依旧在抢夺着属于其他生命的养分,恍若那些已经消散不见的眷念借此疯狂滋长。

砍掉桃树的那一天,白月的妈妈陪着外婆洒下了最后一袋种子,外婆在那些白色的烟雾里看着忙碌的工人们无助地叹息,她说过不了多久,或许槐巷也会像桃树一样死去。她蹲在那潭已经没有鱼类的绿水边上,仿佛能够透过绿藻和苔痕窥见那条即将湮灭在工业城市的呻吟里,夭折在滚着浓浓雾霾中的槐巷。月季和蔷薇在摇晃,而槐巷之外的城市里灯火阑珊,千千万万株电子桃树正在拔地而起。

后来搬离了大红门,白月跟着父母亲在这座城市里一条更大的桃巷里安了家,水泥与钢板越堆越高,放学路上工地的石油味让她恍惚回到槐巷,看人们愚昧又清醒地毁掉她的故乡,铲平了碍眼的荒草烂木,死去多年的人从坟茔里被捞起来换了床位,新的高楼在他们的灵魂上拔地而起。

顶楼的风涌入她的衣袖,白月这时才发现,故乡究竟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孤单,那些伫立在古镇身旁陪伴着它的建筑物,它们身体上涂抹着五彩斑斓的油漆,却依旧苍白。

“这座崭新的,陌生的城市将从前陪伴他的老朋友们用混凝土封存起来,在这片我所深爱的土地上建起了更加美丽的、令大多数人过目难忘的美景。”在某一天夜里,政务大楼代替了槐巷的剧院,红禾山大街代替了槐巷的一花一树,白月开始怀念从前的槐巷,怀念雨幕里充溢着荒草气息的槐巷,痛恨工业化将家乡改造得面目全非。槐巷在这场现代都市革命的比赛上落败,它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一百年的故事早早退场,给后来的人们留下一根没有彻底砍断的铁路牌。而后来选择在槐巷里留下的老人们,原来是在守护这条巷子最后的尊严。在十八岁成年以前,白月没有去过其他的城市,不明白人们为什么向往着高楼林立下的纸醉金迷,也不明白那些冰冷的建筑为什么比绿水青山更能吸引人们的目光,而大红门的长辈们只愿意陪着槐巷的山水老去。

“或许人们忘却了这座城市的过去,忘却了槐巷曾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。这里的山与水见证了孩子们的成长,但我爱的是从不繁荣的槐巷,我爱这座城市从前的慢吞吞,让我能多看一眼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山一水......”

新的故乡重建在槐巷的躯壳上,那些掩藏在废墟下流淌了千百年的血液,已经渐渐老去,这座城市已经不再年轻了。

很多年后白月才知道,槐巷已经被推平了,外婆的花园在那些悲哀的轰鸣声中坍塌,那一带的钉子户已经被迫全部搬走,被巨大机器铲平的还有外婆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风景,连同老桃树一起变成了一张旧照片。这条巷子终于在时代搁浅的滩壁上杀死了曾经的自己,她突然拥有了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丽,也拥有了新的名字。

那天晚上白月做了梦,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外婆的家,梦里的花海依旧繁盛,但与记忆中不同的是,在那株已经枯死的桃树上,有着星星点点的绿色。只不过那些她早就看厌了的风景,已经被更加美丽的事物代替,那些景色被贴上标签,向过往的旅人们明码标价。

推开顶楼的铁门,夜色尚未降临的这段时间,那座灰暗的水塔镶嵌在远处小镇的黄昏里。现在这里空荡荡的,那些连同声音一并消失了的还有冬天孩子们踩过雪地的簌簌声响。这里的风突然变得特别大,铁轨旁生锈的路障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衣服,住在附近的老人总是喜欢越过铁栅栏把衣服晒在这里,和那些塑料袋一样,它们突然脱离了铁锈高高地飞了起来,朝着更加美丽的地方飞去了。

登上火车前,不知道是从何处吹来的风,它们携带着从前的花,这一刻的槐巷像是依依不舍,又像是下定决心。自此以后,白月有了更加喜欢的风景,不过不再是槐巷,是千千万万个像它而又不是它的地方。在这些城市灯火闪烁的夜色里,她仿佛又看见死去多年的故乡,在这风声呼啸中消失不见。

她想,这是槐巷在同她告别。

作者:石皓轩

班级:中师类5222

指导老师:白茹